7個人的7月7日

2024年07月07日 22:55 

  中新網7月7日電(特約觀察員 王立羽)1937年7月7日,蓄謀已久的日本法西斯悍然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中華民族雄渾壯闊、可歌可泣的八年抗戰(zhàn)由此開始。87年后的今天,不妨讓我們穿過時間長廊,回到事發(fā)當日,去近距離觀察身處現(xiàn)場的中國軍人、美國駐華武官,以及日本侵略者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

  “拼命三營長”金振中 

  1937年7月7日晚,第29軍110旅219團3營營長金振中收到緊急軍情:幾名日本兵突然來到中國軍隊駐守的宛平城下,揚言要進城尋找演習中失蹤的士兵。這一無理要求被拒絕后,日軍開槍示威并炮轟宛平城,進而攻打京畿咽喉要地——盧溝橋。

  金振中所在的219團,是中方守衛(wèi)宛平城、盧溝橋及周邊地區(qū)的主力。對于日軍來犯,金振中早有預感和準備。7月6日,占據豐臺的日軍冒雨“演習”,金振中聞訊換便裝前去偵察,發(fā)現(xiàn)日軍“演習”目標正是盧溝橋。他急忙上報敵情,同時下令部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正是這些舉措,挫敗了日寇的初期進攻。

堅守盧溝橋的中國軍隊。圖/中新網

  事變爆發(fā)后,日寇于7日夜再次大舉進攻,219團奮起反擊。金振中率3營堅守宛平城和盧溝橋,多次擊退日軍。8日凌晨,110旅旅長何基灃親臨火線,向官兵發(fā)出“與盧溝橋共存亡”的命令。金振中遂組織敢死隊發(fā)動突襲,重創(chuàng)敵寇。

  盡管將士奮勇殺敵,但因實力懸殊,29軍傷亡很大,金振中也被炸斷左腿。血戰(zhàn)至7月底,29軍被迫南撤,北平、天津相繼淪陷。中國人民開始了浴血八載的全面抗戰(zhàn)。

  當時正養(yǎng)傷的金振中,不知道戰(zhàn)爭要打多久,也不曉得何時能勝利。雖然1938年才傷愈歸隊,但當年他就參加了武漢會戰(zhàn),繼續(xù)奮戰(zhàn)在抗日前線。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金振中終于等到并親眼目睹了中華民族一雪百年國恥的時刻。

  而他的對手中,有人沒活到那一天。

  一對“鬼子”師兄弟 

  事變當天,與金振中所部交鋒的是日寇“中國駐屯軍”步兵第1聯(lián)隊第3大隊,指揮官名叫一木清直。

  一木清直生于1892年,比金振中還大10歲,但此人仕途似乎不順,1916年從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后,干了快20年才混上少佐。若難逢“機遇”,也無“貴人”提攜,已過不惑的一木清直在論資排輩的日本軍界,估計也沒太多上升空間了。

  不過,那個年代的日本人,特別是中下級軍官,從小就浸淫在日本軍國主義“武運長久”的幻夢中,個個狂妄自大、野心勃勃。一旦有侵略的機會,這批人甚至比高層更富于冒險和沖動。

日軍炮擊宛平城。圖/中新網

  1936年,一木清直調往“中國駐屯軍”第1聯(lián)隊任職,頂頭上司正是他在陸軍士官學校的師兄、聯(lián)隊長牟田口廉也大佐。

  作為小弟,一木清直唯師兄馬首是瞻。七七事變爆發(fā)后,第1聯(lián)隊特別是第3大隊成了挑起全面侵華戰(zhàn)爭的急先鋒,這對師兄弟也因此官運亨通。

  1938年,已是少將的牟田口廉也被提拔為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副官,一木清直則晉升中佐,回國當上了軍校教官。

  二人雙手沾滿中國軍民的鮮血,為自己鋪就了晉升之路。但得意忘形的他們并不知道,綁在日本法西斯戰(zhàn)車上當炮灰和賭徒,下場是什么。

  1944年3月,時任駐緬日軍第15軍司令官的牟田口廉也,仍像7年前在盧溝橋那般狂妄。他不顧日軍頹勢已顯,貿然發(fā)動英帕爾戰(zhàn)役,結果被盟軍打得落花流水。

  牟田口廉也麾下數(shù)萬日寇倒斃在熱帶雨林,他因此得了個“鬼畜牟田口”的惡名,在本國身敗名裂,但好歹茍活到了戰(zhàn)后。

  與師兄相比,一木青直同樣不改蠻干本色,50歲時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1942年8月,在太平洋上的瓜達爾卡納爾島,已升任大佐聯(lián)隊長的一木青直指揮兵力、火力均居劣勢的日軍,驕橫而盲目地向盟軍陣地發(fā)動沖鋒,自然是一敗涂地。

  更瘋狂的是,一木青直強令部下“玉碎”,讓傷兵拉響手雷與盟軍醫(yī)護人員同歸于盡。他本人也切腹自盡,做了日本軍國主義的殉葬品。而這對“鬼子”師兄弟,也從此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同樣是戰(zhàn)死沙場,有些中國軍人卻名垂青史,甚至讓侵略者都肅然起敬。

  他的英名無數(shù)次被提及 

  1937年7月,后來被譽為民族英雄的張自忠將軍,正身處漩渦中。

  從1935年開始,日本情報機構就對包括29軍將領在內的中方軍政要員,不斷進行分化、利誘和勸降。

  當時,日方認為張自忠曾赴日考察,屬于可拉攏的對象。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侵略者的一廂情愿和癡心妄想。

  但在事變爆發(fā)前,時任29軍第38師師長的張自忠,還有個身份和任務是作為中方主要談判代表之一與日本進行外交博弈,而這后來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

  開戰(zhàn)初期,日軍進攻受挫,遂以談判為掩護,暗中加緊增兵。7月28日,29軍遭日寇全線進攻,部隊損失慘重,一天內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先后犧牲,只得撤出平津。

  而張自忠因為此前與日方談判周旋,被不明真相的國內輿論界扣上了“漢奸”帽子。其實,早在1933年長城抗戰(zhàn)時,張自忠就率部痛擊日寇。可想而知,莫須有的罵名對這位愛國將領造成了多么大的傷害。

  據女兒張廉云回憶,這段經歷被張自忠視為奇恥大辱。之后每次對日作戰(zhàn)前,張自忠都寫下一封絕筆信,活著回來才撕掉。

中國軍隊依托盧溝橋抗擊日寇。圖/中新網

  1940年5月16日棗宜會戰(zhàn)中,張自忠身先士卒,血灑疆場。日本設在漢口的廣播電臺,稱贊他為“壯烈戰(zhàn)死的絕代勇將”。

  張自忠以身殉國,軍民齊哀,天地同悲。

  將軍在天之靈若有知:他犧牲5年后,抗戰(zhàn)勝利。6年后,經馮玉祥將軍提議,北平市區(qū)的3條道路,被命名為張自忠路、趙登禹路、佟麟閣路。12年后,新中國領導人為這3位抗日名將簽發(fā)烈士證書。他犧牲69年后,入選“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74年后,他的名字被首批列入“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

  如今,在中國首都北京寬敞明亮的街道上,伴隨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張自忠和兩位29軍戰(zhàn)友的千古英名,已成為一代又一代中國人仰望和緬懷的不朽豐碑。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反法西斯陣營戰(zhàn)死沙場的眾多將領中,張自忠是軍銜最高的一位。這一評價,就來自曾任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的美軍將領史迪威。而鮮為人知的是,史迪威也是七七事變的親歷者。

  1937年7月7日晚間,張自忠和第29軍正與日軍劍拔弩張。與此同時,北平城內,時任美國駐華武官的史迪威陪夫人在北海泛舟賞月。但他們的愜意心情,很快被一則突如其來的消息攪亂了。

  與史迪威夫婦同船的海軍陸戰(zhàn)隊上校約翰·馬斯頓說,已接到日方通知,稱7月7日晚間,日軍要在京漢鐵路以西盧溝橋附近的鐵路橋進行演習,類似演習已持續(xù)兩周。憑著多年從軍的敏銳,史迪威馬上警覺起來。

  次日上午8點,史迪威收到中日兩軍在盧溝橋“小規(guī)模交火”的消息。他派人去事發(fā)地查看,帶回的消息并不樂觀。史迪威意識到日方或得寸進尺,挑起更大事端。

  隨著“關東軍大規(guī)模向關內調動”的情報傳來,史迪威認為日本人已圖窮匕見。9日,他驅車趕往宛平,試圖與中國守軍接觸。但行至距城幾百米處,激烈戰(zhàn)火擋住去路,他只得離開。

  史迪威當時并不知道,他親歷的這次局部沖突,會喚起中華民族眾志成城、抗擊日寇的磅礴力量,而4年后,美國也將被瘋狂的日本人拖入戰(zhàn)爭。他不知道,自己會在5年后出任中緬印戰(zhàn)區(qū)美軍司令,與中國軍民并肩作戰(zhàn),并與中國共產黨建立友好關系。他更不知道,86年后,在給他的外孫約翰·伊斯特布魯克的復信中,中方稱他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但在當時,他的一個做法,已經表明了他的選擇。

  事變爆發(fā)后,史迪威把發(fā)給美國情報部門的一些電文,特意放在辦公桌上供中外記者翻閱。此舉不符外事規(guī)則,甚至某種程度上屬于“泄密”,但史迪威說,他就是要讓更多人“了解日本在關內進行入侵的真實情況”。而對中國人民,他給予高度評價:“只要方向對了,這四億人民將憑借他們的勤勞和智慧必然屹立起來,而我們最好跟他們站在一起!

  兩位老戰(zhàn)友的“小秘密” 

  1937年7月28日,遭日軍突襲的第29軍被迫從平津撤退。負責斷后的何基灃,于30日晚間與當?shù)厝罕姙I告別。北平城內,美國駐華武官史迪威聽著遠處槍炮聲不斷,不禁唏噓感嘆。而同時,第29軍副參謀長張克俠,正忙著一樁十萬火急的大事。

  張克俠生于1900年,后來投筆從戎,因膽略過人被譽為“軍中智囊”,是馮玉祥西北軍系統(tǒng)和第29軍的一員干將。

  不過,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由周恩來親自批準入黨并直接領導的中共特別黨員。7月28日,張克俠冒著戰(zhàn)火和暴露身份的危險,把第29軍即將撤出北平的消息告知中共北平市委。

  29日,北平市委召開緊急會議,安排黨組織和相關人員火速撤離。據統(tǒng)計,危機關頭,我黨有萬余干部群眾成功逃離虎口,為此后華北敵后抗戰(zhàn)燃起燎原之勢保留了革命火種。

  而張克俠自己,卻面臨著新的更大的危險。29日,漢奸江朝宗主持成立“北平地方維持會”,在城內大肆搜捕抗日軍民,張克俠只得隱姓埋名潛伏下來。后來靠表弟寄來的經商證明,8月張克俠才乘火車離開北平,幾經輾轉重返軍旅。

  當時,張克俠并不知道抗戰(zhàn)還要打八年。作為軍人,他唯知殺敵報國,置生死于度外。1938年在山東臨沂,他協(xié)助張自忠痛擊日軍板垣師團,為臺兒莊大捷立下汗馬功勞。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中國軍隊重返盧溝橋。圖/中新網

  同樣在這一年,離軍養(yǎng)傷的何基灃開始認真思考、探索救國之路,后經周恩來介紹于1938年2月秘密到達延安。中共領導人多次與何基灃交談,使他深受教益,感到自己終于找到了救國救民的真理。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張克俠獲贈只有蔣介石“天子門生”才能得到的“中正劍”,但這位“佩劍將軍”始終紅心向黨。1948年11月8日,根據黨中央指示,張克俠與何基灃率2.3萬余官兵戰(zhàn)場起義,為淮海戰(zhàn)役勝利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1950年3月,中共中央確定了張克俠于1929年入黨的黨籍和黨齡。敵營潛伏多年的張克俠,終于回到黨的懷抱。而直到30年后,他才知曉另一個秘密。

  1980年1月,何基灃在北京病逝。這時,已是耄耋之年的張克俠得知,這位和他一起在七七事變中抗擊日寇,又一同在淮海戰(zhàn)場起義的老戰(zhàn)友,原來1939年就秘密入黨。遵照遺愿,何基灃的部分骨灰灑在盧溝橋畔,與當年犧牲于此的第29軍袍澤英魂永遠相伴。(完)